对于岸田首相来说,新年伊始,就“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破又遇顶头风”:大年初一,能登大地震,是为天灾;初二,在东京羽田机场,海上保安厅飞机与民航客机相撞,遭遇人祸。两件事相继发生虽属偶然,但似乎预示着岸田首相“流年不顺”。
果不其然,1月19日面对全党性“黑金”问题,岸田首相为求自保,未必经过“深思熟虑”,便独断专行,宛如“割腕断臂”一般宣布解散自己刚刚辞去会长之职的宏池会,并且随即得到安倍派和二阶派的附和响应,但是此举却遭到麻生派等的坚决抵制。岸田首相不得已偃旗息鼓,举手投降,不战而败下阵来。这一事变被称为“岸田之乱”。
“岸田之乱”始末
“岸田之乱”是一场“祸起萧墙”的政治危机,其始末大致如下:
2023年11月18日,媒体报道说,有人状告自民党5个派系有政治资金不登记的违法嫌疑;
12月1日,检察当局发现自民党最大派系安倍派存在着有巨额“黑金”的嫌疑;
年12月3日,检察当局发现二阶派也有政治资金不登记的嫌疑;
12月9日发现安倍派的4名阁僚有“黑金”嫌疑;
12月14日,4名安倍派阁僚因有“黑金”嫌疑而被岸田首相撤换;
12月19日,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以涉嫌违反《政治资金规正法》的罪名,对安倍派(清和政策研究会)、二阶派(志帅会)和岸田派(宏池会)时任会计负责人进行起诉。
2024年1月18日下午,岸田悄悄地把本派干部逐一召到官邸,对他们说解散派系“不是后退,而是进攻”;
1月19日岸田宣布解散岸田派——宏池会。这被称为“总理总裁最高领导发动的一场政变”;
当日下午、在党本部,岸田首相与副总裁、志公会会长麻生太郎进行会谈,事后,又与干事长、茂木派——平成研究会会会长茂木敏充进行了会谈;前一天晚间,麻生副総裁给岸田首相打电话,以生硬的语调说,“因为我们这里没有人被逮捕和起诉,所以派系将继续”。岸田首相说“本派出现问题,要做个了结。麻生派是麻生派”,没有对麻生的意见提出异议;
1月21日,岸田首相在虎门的大仓饭店(The Okura Tokyo)的日本料理店“山里”宴请麻生,就“解散派系”没有事先进行联系表示的道歉。自此,岸田首相就把“解散派系”改为“派系必须回归原来的政策集团”;
1月25日,自民党总务会临时会议正式决定了政治革新本部关于政治改革的“中期报告”。岸田首相说,系“必须重生为原来的政策集团”。此外,“中期报告”虽然规定“禁止派系举办集资派对”“不干预内阁人事问题”,但是,没有再提“解散派系”,并且删去了关闭派系办事处的内容,也没有涉及“连座制”;
1月25日,自民党总务会长森山裕宣布解散自己领导的近未来政治研究会;
1月29日,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宣布“将解散所谓的派系”,他领导的“平成研究会”将转变“新的以政策为基础的团体”。
到此为止以“解散所有派系”为目的的“岸田之乱”基本结束了。
“岸田之乱”后遗症严重
虽然“岸田之乱”在短期间内就被麻生副总裁给平息了,但是岸田首相这暂短的一刀却留下了严重的后果:整个自民党被砍乱了;“举党一致体制”没有了,岸田首相不像是自民党总裁,而仅仅是宏池派的代表;自民党群龙无首,各自为政;岸田派等五个派解散了,而麻生派声称将继续维持派系;新设立的议员联盟“政治変革会议”(15名成员)主张解散所有派系,福田康夫之子、曾经出任自民党总务会长的福田达夫则说要组建新的派系......
岸田首相由于没有事先就解散派系问题向麻生太郎(自民党副总裁)和茂木敏充(自民党干事长)征求意见,而是独断专行,使得麻生“勃然大怒”,在组阁方面与这两位派头结成的盟友关系随之产生裂隙,岸田内阁这“三驾马车”也因此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。
麻生作为岸田首相的“监护人和商谈对象”,直到“黑金”问题发生后,12月份还与岸田首相进行过三天会谈,甚至有传闻说,清除安倍派之后的阁僚人事也是由麻生一手操办的。有鉴于此,事后岸田首相不得不向麻生低头认错。不过,由此结下的梁子恐怕是难以消除。这应该是两人分道扬镳的开始。
在这次政治危机中,自民党内受伤最严重的莫过于安倍派了。安倍担任首相期间形成的安倍派“一强独大”的局面就此灰飞烟灭:该派的4名“干将”不仅被清除出内阁,而且安倍派在国会里出任的13个委员会或特别委员会委员长之职的成员也统统被撤换,派系被迫解散,而且“五虎将”等还面临遭受党纪处分——被劝离出党的危险,系“树倒猢狲散”,成员们只好“择木而息”。该派余部聚集起来,以求东山再起的可能性虽然存在,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。
二阶派可以说是“受牵连”而被迫解散,派头二阶俊博因此而愤愤不平,宏池会这次是“自断香火”。在自民党内,二阶派是田中(角荣)派的余脉,宏池会则为吉田茂所创,其后的著名领导人有池田勇人、大平正芳等,在政治理念上主张和平发展与民主。由于日本政治的日益保守化,这两派的力量已是日渐式微。“岸田之乱”更使两派遭到灭顶之灾。
从表象上看,这次事变的最大受益者是该党的保守派大本营——麻生派。该派几乎毫发无损,而且为派系的继续存在争得了“大义名分”,俨然成为自民党的中流砥柱。
特别是会长麻生太郎,身为自民党副总裁公然与岸田首相唱对台戏,强调派系的作用,宣称“政策不能仅仅依靠官员,要把派阀作为政策集团,作为积极学习、钻研和制定政策,以此完成国民信托的政策集团而努力”。
该派今后是作为最大派系,君临自民党,还是鹤立鸡群,保持光荣的孤立,最后自消自灭?这是因为:如果真正断绝了集资和人事推荐特权等,自民党派系也就寿终正寝了。
对岸田首相“解散派系”举措,自民党一名资深政治家给出如下评价:“解散‘派系’,就是把招牌改换成为‘政策集团’”,斥之为“玩文字游戏”。
极大地失去民心是这次“岸田之乱”使自民党蒙受的最大损失。有报道说,“国民对政治的不信任已经达到顶点”。时事社1月份进行的民调结果表明,自民党的支持率仅为14.6%,打破了迄今的最低记录——麻生内阁的15.1%(2007年7月),创造了1960年6月开始进行这项调查以来的最低值。
对于岸田首相设立的政治刷新本部的“中期报告”,有媒体报道说,截止1月27日,在17,320张投票中,给予好评的不足3%,而给予否定评价的却占到97.4%。
在自民党内,有人甚至担心“岸田之乱”会像1989年的“里库路特事件”一样,成为导致党分裂的入口。
对政局的展望
日本这次政治信任危机由来已久,涉案议员之多前所有,“黑金”数额巨大,根据以往的经验,有导致自民党再次下野的危险。
不过,据报道,在3月预算成立之前,岸田首相会以“低空飞行”的状况继续执政(TBS,2023年12月16日)。
也有媒体预测,3月国会通过预算草案之后,麻生副总裁有可能“发难”,策划解散国会、举行大选,建立由他控制的内阁。
即使岸田首相不实行首相权限解散众院,他也很难在9月的自民党总裁改选中获得连任的机会。
至于明年的大选(众议院议员选举),自民党能否获得过半数议席,目前难以预测。这是因为:广大日本国民对自民党极度不满;但是由于体尝过此前民主党执政失败的经验,选民仍然会投票给自民党;处于七零八碎状态的在野党能否联合起来获得多数票,取代自民党,还是未知数。网民意见就表明了这一点:“看以前民主党取得政权时的悲惨情景,还是自民党执政的好。”“其他党不行。此前有过民主党执政的例子。不管怎么样,没有经验是不行的。”
“黑金”问题已经彻底招致了国民对政治和对自民党的极端的不信任,不能想象国民会轻易接受岸田的这些主张。
日本政界长期来流传这样一句话:“不知道政治的世界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。”更为生动的形容是:政界“如同黑夜一般,伸手不见五指”。
据认为,自民党政治不会因为岸田首相的“政治革新”而改弦更张。原因是,自民党政治的特点就在于“势利”两个字:势就是力量,人数,利就是金钱。自民党的派系是与生俱来的。这次的问题属于“痼疾再发”,与此前略有不同的是大面积的再发——六个派系有五个涉嫌——只有成员仅8人的森山派幸免于难。
新闻记者、白鸥大学名誉教授后後藤 谦次认为,“所谓的自民党的历史,说到底就是丑闻的历史”,“围绕政治和金钱的丑闻周期性地发生”。
自民党的历史确实就是金钱丑闻不断的历史。1989年“里库路特事件”发生后,自民党制定的《政治改革大纲》规定:党总裁、副总裁、干事长以及阁僚在任期间脱离派系,不得召开派系的集资派对和阁僚派对,自我限制设立派系办事处等。
由于没有认真执行这一“政治改革大纲”,过了不久,1993年自民党便发生分裂,并使得自民党在众议院大选中失去相对多数,在野的8个小党派共同推举细川护熙出任首相。至此,自民党下野,为期38年的“五五体制”宣告结束。
尽管有下野的惨痛失败,自民党的政治家们依然没有汲取历史的经验教训,他们把35年前的规定完全忘记了。这次匆忙抛出的“中间报告”仅仅是重复了35年前《政治改革大纲》的主张,能有多大成效,令人生疑。
不久前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,岸田内阁的不支持率为61.3%,不相信自民党政治刷新本部的对策能够防止事件再发的超过70%,而相信它能够有效用的仅占16%。
日本舆论普遍认为,自民党的这次“政新”是“换汤不换药”,事件一过便“好了伤疤忘了疼”。
就连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也认为,“岸田首相解散派系就是为了博得民众欢心的迎合主义。不会长久下去”。
“党内无派,千奇百怪”。
自民党内一场新的重新组合开始了。令人担心的是,与过去一样,日本政治的右倾化经过一次事变后将进一步加深。
作者:张可喜(华语智库高级研究员,新华社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)